第115章 第一一五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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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 第一一五章
春喜將去傳的旨, 在皇後娘娘離開後被君主攔截回來，四皇子同樣也無需往王後那兒去。
次日傍晚，君主翻了昭華夫人的牌子。宮殿之中, 熟悉的香氣氤氳，夜半三更，宮侍照例出去倒了爐裏香灰。
*
緹雅嘴上橫了根毛筆, 半掉不掉。陸景正在她不遠處記病案, 隨口問道：“你今日不用去刑部幫二皇子的忙？”
“他現在用不上我。而且，之前換了的班都得補上, 不然這個月t的俸祿就要泡湯。陸太醫, 你每天都待在太醫院, 是覺得家裏很吵嗎？”
這問題她之前就很想問, 但就是不好意思開口, 因為先前還是太生分。
陸太醫仍專心做記錄，“家中不吵, 只有老仆和幾個長工。”
“你老婆和娃娃呢？”
“不曾娶妻, 又何來妻兒？”
緹雅啊了一聲，眼神在他身上來回打量, 要是她阿爸還活著，大概跟他差不多歲數。
自己阿爸在辛將軍這個年紀就已經有了她大哥, 卻沒想到陸太醫卻是至今空窗。先前太醫院裏定期給他們診脈時，她偷偷看過陸太醫的脈案，一切正常。
“那個，陸太醫……”緹雅少見地露出幾分窘迫, “你是不是不喜歡女的？”
陸太醫總算停筆擡眼看她, “不是。”
“那為什麽？”
“你很好奇？手上的脈案研究完了？”
緹雅慌忙低頭，假裝忙碌。
經過些時候, 陸景太醫的聲音幽幽傳來，“診治權貴，腦袋別在褲腰上，不敢禍及無辜。”
“好像沒什麽說服力。”緹雅很快回覆。
陸景：“……”
“稍後我會考你，做好準備。”
緹雅欲哭無淚。
*
天色漸明，霞光逐漫。
老婦人背著拾回的一捆柴，欲燒火做飯，將至家門口，就見一人停在籬笆前。像是聽到腳步聲，那人轉頭，老婦人一瞧，是個面容威嚴的中年男人，似是武將。
來人上前，朝她拱了拱拳，又從懷裏取出一個紙包，老婦人細看片刻，面色驟變，立馬請人進屋。
*
程君顧敲敲胳膊，接過熟識女司墨遞來的茶。
“這些文章姐姐清點過後就送去吏部那兒罷。”
“是。”
女司墨瞧著她眼下淡淡烏青，“程司業最近著實疲累，今日要不早些回去休息罷？”
“再說罷，這些天堆著的事還是得做完，否則後續滾雪球般壯大，更是可怕。”
司墨清點完畢，動身去忙，程君顧又咽下一口茶，繼續忙碌。
兩盞茶後，有人過來提醒外頭有人找，程君顧疑惑，擱筆出去，見是在君主身側侍候的永忠，忙問出了什麽事。
“程司業，我師父請你即刻走一趟，等到了自會知曉。”
“好。那我先與副監事說一聲。”
不多時，她匆匆回來，跟著永忠走遠。到得眼熟宮室前，她訝問道：“是昭華夫人這兒出了什麽事嗎？”
話剛掉落，就見春喜迎面而來，永忠喚了句師父，春喜點了下頭，與程君顧道：“程司業快些隨奴進去罷。”
“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“先進去再說。”
程君顧一踏進內殿，見得殿中跪著幾個人，她連忙過去，向君主行禮。
“來了？”
“是。”
程君顧餘光瞥向不遠處跪著的昭華夫人以及她身側四散的茶碗碎片，趕快發聲，“陛下息怒。”
君主發號施令：“把人帶上來。”
話音落下不久，春喜進屋，身後跟著個小宮侍及一位眼生至極的老婦人。程君顧茫然，又聽君主道：“蒙弘，人到齊了，說罷。”
“是。”
蒙弘從懷裏取出一個紙包，送到小宮侍眼皮子底下，“此物你可認得？”
小宮侍道：“奴認得，是香灰。”
“在什麽時候，什麽地方燃的？”
小宮侍：“回大人的話，是昨夜在宮中所燃，也是奴去倒的。”
“哪個宮？”
“就是此宮。”
蒙指揮使又問：“是誰吩咐的？”
“是主子娘娘的吩咐，這也是奴幹的活。”
程君顧低頭看昭華夫人，她面上沒有半分變化，仍是之前那副敬畏表現。蒙弘又轉到老婦人那兒，“老人家，你是何人，又來自何處？”
“回大人的話，老身來自西域，是九羿族人，年輕時人們多喊我茹娘，現在老了，就稱一句茹婆婆。”
“茹婆婆，這紙包裏的東西你可知是什麽？”
茹婆婆道：“回大人，這些香灰裏多是蘭花草，還有一味琉星草。”
在聽到琉星草三個字時，昭華夫人明顯變了臉色。
“敢問婆婆一句，這琉星草是什麽東西？”
茹婆婆便把此物的效用說了一遍，比緹雅當初提到的更為詳細。
“照婆婆的意思是，此物有毒？”
“是，只是燃香人用料極其小心，一時半會染不上毒。”
“若要染上，最少需要多久？”
“至少半年。”
君主冷聲道：“地上這茶水也一並驗驗罷。”
昭華夫人猛然擡頭，“陛下？”
“春喜，扶昭華夫人到一旁歇息，青蓮，你去陪著你家主子。”
“是。”春喜和青蓮的聲音前後腳響起。
說是休息，實際上更像是刻意阻攔。昭華夫人和青蓮眼睜睜看著那茹婆婆慢吞吞走向碎片處，繼而蹲下/身，又見她從袖間摸出一支細長竹筒，竹筒之中是一只蜜蜂。
那蜜蜂嗡嗡飛出，落在茶水上，更準確點來說，是落在一支泡得有些發脹的幹花上。
過去一會兒，蜜蜂又嗡嗡起飛，飛回竹筒，茹婆婆連誇兩聲好孩子，而後撚起那支被蜜蜂停留過的幹花，忖度須臾，說道：“陛下，是它。”
君主道：“何物？”
“琉星草。”茹婆婆另手摸了摸竹筒，“老身養的這種蜜蜂叫黃金寐，只以琉星草為食。”
程君顧一怔，她似乎在國子監的藏書裏看過相關記載，只是這種蜜蜂極其難養，早在多年以前就已銷聲匿跡，不想今日竟有幸一見。
她不由得回憶起剛才那只蜜蜂的樣子，的確與她在書中看過的相似，只是它與其他蜜蜂看著沒太大差別，她才沒多加猜想。
君主平靜道：“昭華，你都聽到了？”
“陛下，妾身不知道什麽琉星還是流月，更不知您此番究竟為何？”
“意欲弒君，人證物證俱在，你還不認麽？”
昭華夫人聞言，與青蓮姑姑一道跪下，“陛下，妾身從未做過此事，望陛下明鑒。”
“那你說，這是什麽茶？”
“回陛下的話，自是您以往常喝的曼達拉蘭花茶。”
君主朝春喜使了個眼色，春喜很快又從外頭帶進來一個宮侍，問道：“你是昭華夫人宮裏掌管庫房的？”
“回總管的話，是奴。”
“你們宮裏還剩下多少曼達拉？”
宮侍聽到這話，認真想了好半天，才回道：“回總管的話，奴得查查記檔。”
說著，她飛快翻起手裏的冊子。
“怎的這般愚笨，竟還要現翻賬目。”春喜忍不住輕聲埋怨。
過去些時候，那宮侍臉色煞白，不敢言語，春喜見狀，徑自將她手裏賬冊奪了過來，看過之後，臉色也有了變化，隨後把賬冊呈到君主處。
君主看完，投向昭華夫人的眼神更冷，“你方才說這是曼達拉蘭花茶？”
“是。”
明顯的，昭華夫人這次回覆的聲音略小了些。
君主冷笑一聲，把冊子丟到她那兒，“你自己看。”
昭華夫人止不住顫抖，拿過冊子，只見上頭記錄宮中庫房的曼達拉花早在十餘天前就已見底。
“這不可能，一定是你記錯了。”她沖那宮侍道。
青蓮姑姑也附和道：“陛下，若當真見底，奴自會吩咐人去取，又如何會空缺這般久？”
她驟然瞪大眼，這個負責庫房的宮侍先前因為用錯藥休養了些日子，前幾天才回來。
那時自己又讓她去負責夏菊的事，一來二去，她自然不得空發覺曼達拉已缺。而她當時一直在想法子為自家主子找魏鶴哲下落，也沒太多心思關心這些瑣碎事。
“既要用來焚香，又要拿來泡茶，照這個用量，十餘天前就見底的曼達拉根本做不到。昭華，你還有什麽話說？”
昭華夫人道：“陛下，妾身宮裏每日有這樣多的人來回，難保不是有人蓄意陷害。方才妾身聽茹婆婆所言，此物來自九羿，要是妾身沒記錯的話，太醫院恰好有一位來自九羿的侍醫。妾身記著，這位侍醫如今正在陛下身側侍奉。”
她偶然捕捉到程君顧眼底的詫異，微微蹙眉，“陛下，妾身的確無辜。”
程君顧側身向君主躬身，“陛下，可否讓臣問茹婆婆幾個問題？”
“準。”
程君顧快步上前，朝茹婆婆稍稍彎了下身子，“婆婆，聽聞九羿族有一種能驗毒的蟲子，名為萬雨蟲。此事當真？”
“回大人，是。”
“不知是如何檢驗。”
茹婆婆道：“以萬雨蟲尖刺取一滴中毒者鮮血，靜置片刻，能見它吐絲。”
“它吐出來的絲是用來解毒麽？”
“不，只能用來檢驗中的是什麽毒。若為紅色，便是陸上活物之毒；若為黃色，則是陸地植物之毒；至於藍色，便是海物的毒。”
“那如果是t中了琉星草的毒，當是什麽顏色？”
茹婆婆道：“琉星草為植物，本應為黃色。只是這種草特殊，只有一種品類帶毒，便是老身剛才發現的那種。”
“多謝婆婆解疑。”
“大人客氣。”
程君顧轉向君主，“陛下，臣問完了。”
君主臉色更冷，“昭華，你聽到了？”
“陛下，妾身聽到了，但妾身不明何意。”
“春喜，你與她說。”
春喜稱是，把當日緹雅為陛下驗毒一事原原本本說了，說到不過一半，昭華夫人就已跌坐在地，面如土色。
她本想禍水東引，讓緹雅頂包，不想暗地裏竟發生過這樣的事。
她擡眼看向程君顧，原來這丫頭剛才是故意向茹婆婆問出那些問題。
君主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氣惱，沈聲稍許，開口道：“魏雯曄意欲弒君，自即日起褫奪封號，廢為庶人，終身幽居攬星宮，其子容麟交由王後撫養。攬星宮掌事姑姑青蓮及宮中一幹人等，打入暴室。”
“陛下，陛下饒命。”青蓮姑姑和宮人們忙求饒，但這點聲音很快消失在門外。
眾人離去後，攬星宮殿門關上剎那，低頭坐在地上的昭華夫人陡然擡起頭，似笑非笑地看著自窗外斜射進來的日光。
走出一段路，程君顧越想越感到後怕，顧不得懲戒，跪倒在君主面前。
“阿顧，你在做什麽？你想為她求情？”君主疑問。
程君顧道：“弒君者與竊國無異，臣不會請陛下留情。只是此事牽連甚廣，只怕……”
“你擔心孤會因此與素素一族離心？阿顧，回答孤。”
“母親一生忠君，斷不會參與這等大逆不道的事。臣知今日難逃一罰，但有些話臣不得不言。昭華夫人此舉不知為何，但臣以性命發誓，其所為，程家與衛家皆不知情，還望陛下明鑒。”
君主冷笑，“不知何為？你一向聰明，會不知道？”
程君顧的頭垂得更低。
“無非是為了儲君之位。”君主略加思索，對春喜道，“傳孤旨意，二皇子容煊仁德惠下，端方溫良，冊封為太子，冊封儀式的日子著司星官去查。”
“是。”
君主俯視著程君顧，“阿顧，你也聽見了，做個見證。”
“是，臣遵旨。”
“至於你母親，清白與否，天鷹衛自會給出答案。孤看你精神不濟，國子監的事暫且擱置，回去歇息罷。若需要你時，國子監自會命人去你府上。退下罷。”
“是。”
等人走遠，春喜道：“陛下，您當真相信衛將軍會參與此事嗎？”
“你覺得呢？”
“奴認為她不是那樣的人。”
“那你又為何要問？”
春喜道：“是奴失言。”
冊立太子的消息很快傳遍南朔上下，容煊彼時還在跟著他們一起核對賬本，聽過消息，眼見周遭官員均起身道賀，口中稱太子殿下。
他心中倒是沒多少實感，只想著要尋個空檔去程府問細節，不想卻是聽到程君顧被迫停職的消息。
“怎麽回事？”緹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，“都沒查到程府一二三，陛下怎麽就禁你的足了？”
程君顧道：“糾正一點，不是禁足，我還能出去逛街，就是沒法出城。對了，還沒恭喜太子殿下。”
“多謝程司業，辛將軍呢？怎麽不見他？”
“辛琰去羽林軍校場了。”
緹雅：“他沒事？”
“目前來看無事。”
容煊道：“夫妻一心，福禍相依。你被迫停職，他卻無事，這麽一看，也不知父王這究竟是罰還是賞？”
“肯定是罰，絕對的！”
程君顧道：“你們怎麽有空到我這兒來？刑部和太醫院不忙嗎？還有，我記得之前有捕頭提到魏鶴哲投案了？”
“是賞金獵人丟來的。但魏鶴哲至今一言不發，饒是我們道明他府中管事證詞，他也置若罔聞。”
緹雅道：“人證物證都有，他說不說都要判刑。”
“你們問過那兩處養濟坊嗎？”程君顧問。
容煊點頭，“依舊無回應。”
正說著，府中人來報，刑部來人尋太子殿下，容煊聞言，動身離開大廳。
“緹雅，有件事我忘記問你，你們九羿有茹婆婆這個人嗎？”
“茹婆婆？”
程君顧道：“她自稱茹婆婆，還養了只吃琉星草的蜜蜂。看你這表情，難道她不是九羿人？”
“哦！”緹雅驚呼，“是聖女婆婆。”
“聖女婆婆？”
緹雅道：“我們九羿族每隔十年就會挑選一次聖女，被選為聖女的少女就有資格養這種名為‘黃金寐’的蜜蜂。”
“這個聖女需要履行什麽職責麽？是族長麽？”
“不是族長。”緹雅想了想，“應該算大祭司。”
“那你是嗎？”
緹雅聳肩，“還沒輪到我參選，我們九羿族就四分五裂了。”
“真是遺憾。那，現在你們要是能重聚，還要再選嗎？”
緹雅道：“聖女婆婆沒這個想法，我認識的巫醫婆婆也沒提過。或許將來的某一天會重啟罷，誰知道呢。”
“那你想麽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緹雅實話實說，“而且如果真要重啟，我也沒資格了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緹雅道：“參選聖女的少女需在十六歲以下，我今年十八，超齡了。”
程君顧點點頭，與她談論起別的事。聊了幾句後，緹雅突道：“阿顧，你跟陸景太醫熟嗎？”
“陸太醫算是打小看著我長大的，算熟罷。”
“那你知道他為什麽到現在不娶老婆嗎？”
程君顧陷入回憶，“我娘以前問過一回，他說世上疑難雜癥一日未明，便一日不成家。可這世上的疑難雜癥層出不窮，哪有能明了的那天？你問這個做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，就是好奇。”
“我是覺得這話太空，像是敷衍。”程君顧說，“要不等你有空去問問了然道長，他們是多年好友，興許他知曉緣由。”
緹雅應下。
晚飯過後，緹雅要回太醫院值班，別過程君顧和辛琰，走出辛府。步子不過邁出百步，倏然望見迎面過來兩名捕快。
“緹雅侍醫，我們正要去辛府找你，太子殿下有請。”
“大晚上的他又要做什麽？”
先前發話的捕快搖頭，“侍醫跟我們走就是。”
緹雅無奈，跟著他們來到刑部。
“殿下，我不是跟你說過今天要去值班嗎？”
容煊：“坐。”
緹雅沒法忤逆，在他對面坐下。緊接著，容煊推來一封信。
“什麽意思？”
“看看。”
緹雅道：“我認識的南朔字還不夠多。”
容煊想起這茬，於是自己把信打開，大致與她說了上頭內容。緹雅聽完，不免驚奇，“這可是重要線索，所以，你喊我來是做什麽？”
“下次有什麽事可以直接說，如果不想暴露，可以私底下偷偷與我說。既然要寫匿名信，就好好把尾巴藏好，省得露餡。”
緹雅困惑不已，“你在說什麽？”
“信紙上的香與你身上香囊是同一種味道。我記得你說過，這些香是由你自己配制，再無第二家。”
緹雅拿過信紙聞了聞，果然如此，心中忍不住罵了兩句。
還在喝第三碗玉米排骨湯的安周側頭，猛然連打三個大噴嚏，引來同席的唐司信疑惑眼神。
“沒事，估計是昨天晚上踢了被子著涼。剛才說到哪裏了？鬧鬼，然後呢？”
“然後？然後就是你先把飯吃完罷，都涼了。”
“我膽子大，就著鬼故事能多吃兩碗飯。”
“我膽子小，吃完再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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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喜將去傳的旨, 在皇後娘娘離開後被君主攔截回來，四皇子同樣也無需往王後那兒去。
次日傍晚，君主翻了昭華夫人的牌子。宮殿之中, 熟悉的香氣氤氳，夜半三更，宮侍照例出去倒了爐裏香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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緹雅嘴上橫了根毛筆, 半掉不掉。陸景正在她不遠處記病案, 隨口問道：“你今日不用去刑部幫二皇子的忙？”
“他現在用不上我。而且，之前換了的班都得補上, 不然這個月t的俸祿就要泡湯。陸太醫, 你每天都待在太醫院, 是覺得家裏很吵嗎？”
這問題她之前就很想問, 但就是不好意思開口, 因為先前還是太生分。
陸太醫仍專心做記錄，“家中不吵, 只有老仆和幾個長工。”
“你老婆和娃娃呢？”
“不曾娶妻, 又何來妻兒？”
緹雅啊了一聲，眼神在他身上來回打量, 要是她阿爸還活著，大概跟他差不多歲數。
自己阿爸在辛將軍這個年紀就已經有了她大哥, 卻沒想到陸太醫卻是至今空窗。先前太醫院裏定期給他們診脈時，她偷偷看過陸太醫的脈案，一切正常。
“那個，陸太醫……”緹雅少見地露出幾分窘迫, “你是不是不喜歡女的？”
陸太醫總算停筆擡眼看她, “不是。”
“那為什麽？”
“你很好奇？手上的脈案研究完了？”
緹雅慌忙低頭，假裝忙碌。
經過些時候, 陸景太醫的聲音幽幽傳來，“診治權貴，腦袋別在褲腰上，不敢禍及無辜。”
“好像沒什麽說服力。”緹雅很快回覆。
陸景：“……”
“稍後我會考你，做好準備。”
緹雅欲哭無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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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漸明，霞光逐漫。
老婦人背著拾回的一捆柴，欲燒火做飯，將至家門口，就見一人停在籬笆前。像是聽到腳步聲，那人轉頭，老婦人一瞧，是個面容威嚴的中年男人，似是武將。
來人上前，朝她拱了拱拳，又從懷裏取出一個紙包，老婦人細看片刻，面色驟變，立馬請人進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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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君顧敲敲胳膊，接過熟識女司墨遞來的茶。
“這些文章姐姐清點過後就送去吏部那兒罷。”
“是。”
女司墨瞧著她眼下淡淡烏青，“程司業最近著實疲累，今日要不早些回去休息罷？”
“再說罷，這些天堆著的事還是得做完，否則後續滾雪球般壯大，更是可怕。”
司墨清點完畢，動身去忙，程君顧又咽下一口茶，繼續忙碌。
兩盞茶後，有人過來提醒外頭有人找，程君顧疑惑，擱筆出去，見是在君主身側侍候的永忠，忙問出了什麽事。
“程司業，我師父請你即刻走一趟，等到了自會知曉。”
“好。那我先與副監事說一聲。”
不多時，她匆匆回來，跟著永忠走遠。到得眼熟宮室前，她訝問道：“是昭華夫人這兒出了什麽事嗎？”
話剛掉落，就見春喜迎面而來，永忠喚了句師父，春喜點了下頭，與程君顧道：“程司業快些隨奴進去罷。”
“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“先進去再說。”
程君顧一踏進內殿，見得殿中跪著幾個人，她連忙過去，向君主行禮。
“來了？”
“是。”
程君顧餘光瞥向不遠處跪著的昭華夫人以及她身側四散的茶碗碎片，趕快發聲，“陛下息怒。”
君主發號施令：“把人帶上來。”
話音落下不久，春喜進屋，身後跟著個小宮侍及一位眼生至極的老婦人。程君顧茫然，又聽君主道：“蒙弘，人到齊了，說罷。”
“是。”
蒙弘從懷裏取出一個紙包，送到小宮侍眼皮子底下，“此物你可認得？”
小宮侍道：“奴認得，是香灰。”
“在什麽時候，什麽地方燃的？”
小宮侍：“回大人的話，是昨夜在宮中所燃，也是奴去倒的。”
“哪個宮？”
“就是此宮。”
蒙指揮使又問：“是誰吩咐的？”
“是主子娘娘的吩咐，這也是奴幹的活。”
程君顧低頭看昭華夫人，她面上沒有半分變化，仍是之前那副敬畏表現。蒙弘又轉到老婦人那兒，“老人家，你是何人，又來自何處？”
“回大人的話，老身來自西域，是九羿族人，年輕時人們多喊我茹娘，現在老了，就稱一句茹婆婆。”
“茹婆婆，這紙包裏的東西你可知是什麽？”
茹婆婆道：“回大人，這些香灰裏多是蘭花草，還有一味琉星草。”
在聽到琉星草三個字時，昭華夫人明顯變了臉色。
“敢問婆婆一句，這琉星草是什麽東西？”
茹婆婆便把此物的效用說了一遍，比緹雅當初提到的更為詳細。
“照婆婆的意思是，此物有毒？”
“是，只是燃香人用料極其小心，一時半會染不上毒。”
“若要染上，最少需要多久？”
“至少半年。”
君主冷聲道：“地上這茶水也一並驗驗罷。”
昭華夫人猛然擡頭，“陛下？”
“春喜，扶昭華夫人到一旁歇息，青蓮，你去陪著你家主子。”
“是。”春喜和青蓮的聲音前後腳響起。
說是休息，實際上更像是刻意阻攔。昭華夫人和青蓮眼睜睜看著那茹婆婆慢吞吞走向碎片處，繼而蹲下/身，又見她從袖間摸出一支細長竹筒，竹筒之中是一只蜜蜂。
那蜜蜂嗡嗡飛出，落在茶水上，更準確點來說，是落在一支泡得有些發脹的幹花上。
過去一會兒，蜜蜂又嗡嗡起飛，飛回竹筒，茹婆婆連誇兩聲好孩子，而後撚起那支被蜜蜂停留過的幹花，忖度須臾，說道：“陛下，是它。”
君主道：“何物？”
“琉星草。”茹婆婆另手摸了摸竹筒，“老身養的這種蜜蜂叫黃金寐，只以琉星草為食。”
程君顧一怔，她似乎在國子監的藏書裏看過相關記載，只是這種蜜蜂極其難養，早在多年以前就已銷聲匿跡，不想今日竟有幸一見。
她不由得回憶起剛才那只蜜蜂的樣子，的確與她在書中看過的相似，只是它與其他蜜蜂看著沒太大差別，她才沒多加猜想。
君主平靜道：“昭華，你都聽到了？”
“陛下，妾身不知道什麽琉星還是流月，更不知您此番究竟為何？”
“意欲弒君，人證物證俱在，你還不認麽？”
昭華夫人聞言，與青蓮姑姑一道跪下，“陛下，妾身從未做過此事，望陛下明鑒。”
“那你說，這是什麽茶？”
“回陛下的話，自是您以往常喝的曼達拉蘭花茶。”
君主朝春喜使了個眼色，春喜很快又從外頭帶進來一個宮侍，問道：“你是昭華夫人宮裏掌管庫房的？”
“回總管的話，是奴。”
“你們宮裏還剩下多少曼達拉？”
宮侍聽到這話，認真想了好半天，才回道：“回總管的話，奴得查查記檔。”
說著，她飛快翻起手裏的冊子。
“怎的這般愚笨，竟還要現翻賬目。”春喜忍不住輕聲埋怨。
過去些時候，那宮侍臉色煞白，不敢言語，春喜見狀，徑自將她手裏賬冊奪了過來，看過之後，臉色也有了變化，隨後把賬冊呈到君主處。
君主看完，投向昭華夫人的眼神更冷，“你方才說這是曼達拉蘭花茶？”
“是。”
明顯的，昭華夫人這次回覆的聲音略小了些。
君主冷笑一聲，把冊子丟到她那兒，“你自己看。”
昭華夫人止不住顫抖，拿過冊子，只見上頭記錄宮中庫房的曼達拉花早在十餘天前就已見底。
“這不可能，一定是你記錯了。”她沖那宮侍道。
青蓮姑姑也附和道：“陛下，若當真見底，奴自會吩咐人去取，又如何會空缺這般久？”
她驟然瞪大眼，這個負責庫房的宮侍先前因為用錯藥休養了些日子，前幾天才回來。
那時自己又讓她去負責夏菊的事，一來二去，她自然不得空發覺曼達拉已缺。而她當時一直在想法子為自家主子找魏鶴哲下落，也沒太多心思關心這些瑣碎事。
“既要用來焚香，又要拿來泡茶，照這個用量，十餘天前就見底的曼達拉根本做不到。昭華，你還有什麽話說？”
昭華夫人道：“陛下，妾身宮裏每日有這樣多的人來回，難保不是有人蓄意陷害。方才妾身聽茹婆婆所言，此物來自九羿，要是妾身沒記錯的話，太醫院恰好有一位來自九羿的侍醫。妾身記著，這位侍醫如今正在陛下身側侍奉。”
她偶然捕捉到程君顧眼底的詫異，微微蹙眉，“陛下，妾身的確無辜。”
程君顧側身向君主躬身，“陛下，可否讓臣問茹婆婆幾個問題？”
“準。”
程君顧快步上前，朝茹婆婆稍稍彎了下身子，“婆婆，聽聞九羿族有一種能驗毒的蟲子，名為萬雨蟲。此事當真？”
“回大人，是。”
“不知是如何檢驗。”
茹婆婆道：“以萬雨蟲尖刺取一滴中毒者鮮血，靜置片刻，能見它吐絲。”
“它吐出來的絲是用來解毒麽？”
“不，只能用來檢驗中的是什麽毒。若為紅色，便是陸上活物之毒；若為黃色，則是陸地植物之毒；至於藍色，便是海物的毒。”
“那如果是t中了琉星草的毒，當是什麽顏色？”
茹婆婆道：“琉星草為植物，本應為黃色。只是這種草特殊，只有一種品類帶毒，便是老身剛才發現的那種。”
“多謝婆婆解疑。”
“大人客氣。”
程君顧轉向君主，“陛下，臣問完了。”
君主臉色更冷，“昭華，你聽到了？”
“陛下，妾身聽到了，但妾身不明何意。”
“春喜，你與她說。”
春喜稱是，把當日緹雅為陛下驗毒一事原原本本說了，說到不過一半，昭華夫人就已跌坐在地，面如土色。
她本想禍水東引，讓緹雅頂包，不想暗地裏竟發生過這樣的事。
她擡眼看向程君顧，原來這丫頭剛才是故意向茹婆婆問出那些問題。
君主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氣惱，沈聲稍許，開口道：“魏雯曄意欲弒君，自即日起褫奪封號，廢為庶人，終身幽居攬星宮，其子容麟交由王後撫養。攬星宮掌事姑姑青蓮及宮中一幹人等，打入暴室。”
“陛下，陛下饒命。”青蓮姑姑和宮人們忙求饒，但這點聲音很快消失在門外。
眾人離去後，攬星宮殿門關上剎那，低頭坐在地上的昭華夫人陡然擡起頭，似笑非笑地看著自窗外斜射進來的日光。
走出一段路，程君顧越想越感到後怕，顧不得懲戒，跪倒在君主面前。
“阿顧，你在做什麽？你想為她求情？”君主疑問。
程君顧道：“弒君者與竊國無異，臣不會請陛下留情。只是此事牽連甚廣，只怕……”
“你擔心孤會因此與素素一族離心？阿顧，回答孤。”
“母親一生忠君，斷不會參與這等大逆不道的事。臣知今日難逃一罰，但有些話臣不得不言。昭華夫人此舉不知為何，但臣以性命發誓，其所為，程家與衛家皆不知情，還望陛下明鑒。”
君主冷笑，“不知何為？你一向聰明，會不知道？”
程君顧的頭垂得更低。
“無非是為了儲君之位。”君主略加思索，對春喜道，“傳孤旨意，二皇子容煊仁德惠下，端方溫良，冊封為太子，冊封儀式的日子著司星官去查。”
“是。”
君主俯視著程君顧，“阿顧，你也聽見了，做個見證。”
“是，臣遵旨。”
“至於你母親，清白與否，天鷹衛自會給出答案。孤看你精神不濟，國子監的事暫且擱置，回去歇息罷。若需要你時，國子監自會命人去你府上。退下罷。”
“是。”
等人走遠，春喜道：“陛下，您當真相信衛將軍會參與此事嗎？”
“你覺得呢？”
“奴認為她不是那樣的人。”
“那你又為何要問？”
春喜道：“是奴失言。”
冊立太子的消息很快傳遍南朔上下，容煊彼時還在跟著他們一起核對賬本，聽過消息，眼見周遭官員均起身道賀，口中稱太子殿下。
他心中倒是沒多少實感，只想著要尋個空檔去程府問細節，不想卻是聽到程君顧被迫停職的消息。
“怎麽回事？”緹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，“都沒查到程府一二三，陛下怎麽就禁你的足了？”
程君顧道：“糾正一點，不是禁足，我還能出去逛街，就是沒法出城。對了，還沒恭喜太子殿下。”
“多謝程司業，辛將軍呢？怎麽不見他？”
“辛琰去羽林軍校場了。”
緹雅：“他沒事？”
“目前來看無事。”
容煊道：“夫妻一心，福禍相依。你被迫停職，他卻無事，這麽一看，也不知父王這究竟是罰還是賞？”
“肯定是罰，絕對的！”
程君顧道：“你們怎麽有空到我這兒來？刑部和太醫院不忙嗎？還有，我記得之前有捕頭提到魏鶴哲投案了？”
“是賞金獵人丟來的。但魏鶴哲至今一言不發，饒是我們道明他府中管事證詞，他也置若罔聞。”
緹雅道：“人證物證都有，他說不說都要判刑。”
“你們問過那兩處養濟坊嗎？”程君顧問。
容煊點頭，“依舊無回應。”
正說著，府中人來報，刑部來人尋太子殿下，容煊聞言，動身離開大廳。
“緹雅，有件事我忘記問你，你們九羿有茹婆婆這個人嗎？”
“茹婆婆？”
程君顧道：“她自稱茹婆婆，還養了只吃琉星草的蜜蜂。看你這表情，難道她不是九羿人？”
“哦！”緹雅驚呼，“是聖女婆婆。”
“聖女婆婆？”
緹雅道：“我們九羿族每隔十年就會挑選一次聖女，被選為聖女的少女就有資格養這種名為‘黃金寐’的蜜蜂。”
“這個聖女需要履行什麽職責麽？是族長麽？”
“不是族長。”緹雅想了想，“應該算大祭司。”
“那你是嗎？”
緹雅聳肩，“還沒輪到我參選，我們九羿族就四分五裂了。”
“真是遺憾。那，現在你們要是能重聚，還要再選嗎？”
緹雅道：“聖女婆婆沒這個想法，我認識的巫醫婆婆也沒提過。或許將來的某一天會重啟罷，誰知道呢。”
“那你想麽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緹雅實話實說，“而且如果真要重啟，我也沒資格了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
緹雅道：“參選聖女的少女需在十六歲以下，我今年十八，超齡了。”
程君顧點點頭，與她談論起別的事。聊了幾句後，緹雅突道：“阿顧，你跟陸景太醫熟嗎？”
“陸太醫算是打小看著我長大的，算熟罷。”
“那你知道他為什麽到現在不娶老婆嗎？”
程君顧陷入回憶，“我娘以前問過一回，他說世上疑難雜癥一日未明，便一日不成家。可這世上的疑難雜癥層出不窮，哪有能明了的那天？你問這個做什麽？”
“沒什麽，就是好奇。”
“我是覺得這話太空，像是敷衍。”程君顧說，“要不等你有空去問問了然道長，他們是多年好友，興許他知曉緣由。”
緹雅應下。
晚飯過後，緹雅要回太醫院值班，別過程君顧和辛琰，走出辛府。步子不過邁出百步，倏然望見迎面過來兩名捕快。
“緹雅侍醫，我們正要去辛府找你，太子殿下有請。”
“大晚上的他又要做什麽？”
先前發話的捕快搖頭，“侍醫跟我們走就是。”
緹雅無奈，跟著他們來到刑部。
“殿下，我不是跟你說過今天要去值班嗎？”
容煊：“坐。”
緹雅沒法忤逆，在他對面坐下。緊接著，容煊推來一封信。
“什麽意思？”
“看看。”
緹雅道：“我認識的南朔字還不夠多。”
容煊想起這茬，於是自己把信打開，大致與她說了上頭內容。緹雅聽完，不免驚奇，“這可是重要線索，所以，你喊我來是做什麽？”
“下次有什麽事可以直接說，如果不想暴露，可以私底下偷偷與我說。既然要寫匿名信，就好好把尾巴藏好，省得露餡。”
緹雅困惑不已，“你在說什麽？”
“信紙上的香與你身上香囊是同一種味道。我記得你說過，這些香是由你自己配制，再無第二家。”
緹雅拿過信紙聞了聞，果然如此，心中忍不住罵了兩句。
還在喝第三碗玉米排骨湯的安周側頭，猛然連打三個大噴嚏，引來同席的唐司信疑惑眼神。
“沒事，估計是昨天晚上踢了被子著涼。剛才說到哪裏了？鬧鬼，然後呢？”
“然後？然後就是你先把飯吃完罷，都涼了。”
“我膽子大，就著鬼故事能多吃兩碗飯。”
“我膽子小，吃完再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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